2017年,我接到了一個艱巨的任務——開展兒童角膜移植。在我國,角膜病是第二大致盲性眼病,而角膜移植是這類患者重見光明唯一的希望。但兒童的角鞏膜組織薄又軟,是業內公認的高危移植手術。
當時,已在斜視弱視領域得心應手的我,并不愿觸碰這個難題。直到我遇到了那個讓我許下一生承諾的天使。
那是2018年的一個冬夜,凌晨1點,我接到了重癥監護病房的電話:“有個2歲男孩走了,家長堅持捐獻角膜,請您來取吧。”
在病房洽談室,我見到哭得崩潰的孩子媽媽,得知小男孩兒叫宣宣(化名),因為異物窒息,僅僅一天就和媽媽陰陽兩隔。
她哭著對我說:“醫生,我的兒子是個天使。他的眼睛很健康、很漂亮,把他的角膜給其他需要的孩子吧。”
我沒有想到,這是一個母親在失去孩子后對醫生唯一的要求。
手術很順利,我們在宣宣的病床前三鞠躬。
媽媽被攙扶進來,手里拿著一把棒棒糖,不斷地把棒棒糖塞進孩子那永遠也不能攥起的小手里,嘴里只說一句話:“我要獎勵獎勵他……”
我的眼淚默默地流到口罩里,手中提的角膜轉運箱,好像有千斤重。那一刻,我暗下決心:孩子,我一定讓你的眼睛,重新看到這個世界,無論多難。
天一亮,我就通知了兩個雙眼先天性角膜混濁的孩子的家屬。經過緊張的準備,在整個團隊的共同努力下,兩臺角膜移植手術順利完成。原本灰白的角膜,變得烏黑透亮。
術后第二天,5個月的寶寶可以伸手去抓眼前晃動的奶瓶,1歲的娃娃能晃晃悠悠地走路了。他們終于能夠看到這個美好的世界,而這光明正是那個天使宣宣的饋贈。
從那以后,手術室、太平間、急診病房,都留下了我的身影。每一次“天使”獻出自己最后的禮物,我都會在三鞠躬時,許下接力光明的承諾。
有一次,我給9個月大的小雅(化名)做深板層角膜移植手術。這項手術要在不及頭發絲1/6厚度的角膜后彈力層精細操作,被譽為“刀尖上的舞蹈”,但只要手術成功,就能獲得最佳視覺質量。可術后的小雅,角膜植片沒能恢復透明。
那幾天,我反復研讀文獻、一幀一幀地分析手術錄像,經歷了好幾個輾轉難眠的夜晚,終于找到了問題所在。
我決定再次手術時,助手勸我:“她的角膜條件不好,這次改做穿透移植吧,難度小些。”我當然知道改術式更容易,可也知道深板層移植,孩子將來的排斥概率會大幅下降,遠期效果更好。我的決定,關系著孩子的一生。
“再試一次深板層。”我下定決心,翻遍了中外文獻,跑遍全北京尋找生物膠粘合劑,在心中反復演練雙板層新技術,做好各項準備,再次走上手術臺。終于,手術成功了!角膜透明了!我兌現了那個接力光明的承諾。
看得見只是開始,看得清才是目標。我們在國內率先開展了針對移植術后兒童的疑難檢影驗光、隱形眼鏡驗配、感知覺弱視訓練等一系列特色技術,打造了個性化的視覺康復方案。我們的學術成果多次在國內外會議上展示,樹立了自己的學科特色。如今,小雅已經5歲了,經過一系列康復訓練,視力已經達到0.8,馬上就要背起書包上學了。
作為國內首家開展角膜移植的兒童醫院,我們已經成功為301名患兒完成移植手術。他們大多數不到3歲,其中一半是小于1歲的嬰兒。隨著來自全國各地的患兒數量不斷增加,角膜材料日益緊缺。2023年,國內首家兒童眼組織庫在北京兒童醫院成立了,越來越多“天使的禮物”,通過眼庫這架生命橋梁,點亮了角膜盲童的未來。
我還記得在眼庫揭牌儀式上,我請到了多年未見的宣宣媽媽。她對我說:“謝謝你們,讓我兒子的眼睛,還能看著這個美好的世界,我和孩子的爸爸也想簽角膜捐獻志愿書。”
我國有400多萬角膜盲患者,但每年接受角膜移植手術的不足1%。每一個角膜捐獻的決定,都是一次生命的接力,都能讓一個患者見到光明,讓一個家庭重獲希望。兒童是國家的未來,每一個孩子眼中的光芒,都將是這個世界最燦爛的朝陽。讓我們攜起手來,用愛與責任,為他們接力光明,點亮未來!
(作者為國家兒童醫學中心北京兒童醫院眼科主任醫師)








